机器人安妮×人类敏×人类阿尼

安妮解除休眠状态，重新启动身体，休眠时长是她自己设定的一个小时，身旁的阿尔敏已经睡着了，呼吸声很均匀。安妮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侧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他最近工作不忙，有她陪伴入睡之后，入睡趋于准时，气色看起来好不少，说到这个她也很惊讶，他那么需要别人陪睡，这样不就像小孩子一样。

安妮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下床，把被子重新掖好，固然安妮对气温没有所谓，人类对气温的变化却非常敏感，晚秋的夜里气温很凉，她不想让他着凉。

在惯例的时间为阿尼更换垫子，按摩翻身之后，安妮旁若无人地在阿尼房间梳妆台前坐下，镜子里的面容毫无表情，冷漠地看着她。她旋开一支之前购物时得到的便宜赠品，一支很有秋天感觉的砖红色唇釉，细致地涂抹了一层，抿了抿嘴唇，色素过淡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艳丽的颜色，她发现自己有一点喜欢这个颜色。

安妮拉开抽屉，仔细确认里面都装有什么化妆品，发现都已经过了保质期，虽然过期的妆品对身为机器人的她不会影响到什么，还是略有些遗憾，只挑拣了基础的几样出来尝试一下。

前几天，今天独自一人逛卖场，采购家里缺少的日用品的时候，看到橱窗里人台模特身上厚重的呢子大衣，取代了之前色彩艳丽轻纱飘飘的连衣裙。售货员马上迎上来，即使发现她是AI之后，也没有放弃对她推销。她最后买下了那件有点厚重到超过她需求的外套，阿尔敏知道之后笑得不行，说原来连机器人也会害怕热情的售货员啊，但是这件不是很适合你吗，下次一起出门的时候穿上吧。

阿尔敏最近很喜欢和她说这些，下周的计划……甚至下个月的计划，虽然只是最多三四个小时就返回的短约会，有时候是一场电影的时间，有时候是游乐园夜场才有的烟花表演，有时候只是什么都不做他牵着她的手在秋天的林荫道随意地散步。在这些随意的小小许诺下，她的生活好似什么都没改变，又仿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没有给这个行为下一个定义，但是她想，这毫无疑问地是约会，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独一无二的回忆。

一时没有什么参照物，她想起自己曾见过的阿尼以前照片，干脆循着记忆模仿了一下阿尼的眼影涂法，镜中的脸一下变得精致有生气起来，即使不做表情，也不是枯燥没有温度的冷漠。如果下一次出门的时候，稍微打扮一下自己，会让这看起来更像一场值得重视的约会吗……如果阿尔敏知道她在思考着些的话，大概会笑她，却为她重置办一套她想要的化妆品吧，他就是那样的家伙。

等到成行的那一天，气温又降了几度，阿尔敏也穿上了厚重的大衣，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早，仿佛过几日就要降雪。寻常地看完一场电影后，阿尔敏提及最近影院附近开了一家室内萌宠动物园，问她有没有兴趣前行。安妮本身是不明白把动物关起来观赏的乐趣点的，但是阿尔敏一副很想去的样子，也就点了头。

室内的动物园，一共分三个区域，一走进门就是会让胆小的人有点害怕的爬虫馆，安妮也不由得产出好奇心，去看那些变色龙和蜥蜴，一些非珍贵品种无毒害的蜥蜴并没有被玻璃隔开，游客可以随意摸。安妮蹲下来，伸出手摸过蜥蜴的背部，把这种冰冷粗糙的触感存进了记忆之中。第二个馆是小型哺乳动物的区域，也是占地面积最大的中心地带，养着浣熊薮猫树懒金丝猴仓鼠等不需要很大活动范围的小动物，第三个区域则是鸟类区域，错落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笼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袖珍鸟类，被网子隔起来的人工浅水池里，一些喜水的鹤类懒懒地梳理着羽毛。只有一些负责和人互动的鹦鹉不在笼子里而是脚上拴着链子直接放养在笼外。它们会机械又吵闹地回应着人类的打招呼，重复着“你好”，就像是设定的程序一样。

“哎，你现在不会在想什么自己和它们差不多吧？”

“在你看来我这么喜欢伤春感秋？”

安妮白了一眼故意往敏感话题上引导，来看她反应的阿尔敏，从工作人员的手里拿过准备的投食饲料，隔着麻绳的网往鸟儿的身边扔了几颗，鸟扑棱了几下翅膀，转眼就啄干净了。

“我和他们可不一样，要说的话，我和控制这个动物园，随时调节适宜的温度、监督它们生活的中央AI才是同类不是吗。”

“哇，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刺耳。”

“是你先挑衅的，一个刺耳的回应是你应得的。”

穿过最后的观赏区，有一个小型的动物演出舞台，要等到固定的演出时间才能开始，但是他们今天被允许在外逗留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两个人都不会提出任性的要求，只能放弃这个表演，及时返回家中。

“在安妮看来，我喜欢你就像是喜欢一个中央控制器吗？”

“你还在耿耿于怀这个吗？”

两人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暗，全自动驾驶的私家车在车河中缓慢前行的时候，阿尔敏忽然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直白用词让安妮不由得惊讶了一下。

“毕竟安妮的说法，听起来超级不妙，怎么想都感觉我真的没救了啊。”

“如果你只是想拐弯抹角地说喜欢我，还不如直接告诉我。”

“你想听的是这个啊。”

安妮立刻闭上嘴巴不再说下去了，虽然比起之前已经有大进步，但她仍然不够坦率。可这样的安妮在阿尔敏看来变得更好懂了，安妮与人相处时总是不自觉带着一丝机械特有的冷漠，无法和人类共情的疏离感，但是自从陷入名为恋爱的情绪指令之后，安妮和她的原型几乎是一模一样，他就像是在重新和阿尼谈一次恋爱。

在一条与主干路交叉的十字路口，因为辅路红灯时间太长导致了堵车，车子几乎无法前进，安妮因为担心他们游玩得太晚，看护阿尼的时间间隔太长，懊恼地耷拉着嘴角。即使是经过主人允许的，擅离职守也会让她感觉不安。

“喂，安妮，转过来一下。”

“……——”

她转过头的瞬间，发现阿尔敏一手扯松开了安全带，向她的方向靠过来，板着她的肩膀拉近距离，用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扰乱了她的思绪。“这可是在大街上”的想法只在安妮的脑海里停留了一瞬，立刻被她自己抹除，她侧过身向前探，微微张开双唇，迎接了这个不合时宜的吻，柔软的唇瓣几度轻触，才因为路灯的转换，车子重新发动而恋恋不舍地分开。

“啊，沾到口红了，最近安妮打扮得好漂亮~”

阿尔敏用手指抹下自己嘴唇上的口红痕迹，看了看手指侧面的红痕说。

“而且，安妮会永远保持现在的容貌，这样一想我可有点不安呢。抱歉，我净是说些奇怪的话。”

“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在十年后去改变相貌，变得看起来和你年龄相配一点，但是我认为这是多此一举。”

“……确实没有那个必要，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没想到安妮提出了改变相貌，这个提议让阿尔敏心一沉，也许安妮什么也没有考虑，但是改变相貌……既然可以改成相应的年龄感，其实也可以完全改成其他的模样。相貌可以更改，性格数据可以调控，记忆可以抹掉的机器人，和这样的存在在一起，隐约有点害怕，害怕哪一天她就不再是她了。

回到家里时，距离他们之前预计的回家时间已经超时了一个小时。车一停稳，阿尼立刻下车先独自返回家里，她穿过门庭，急匆匆地步入电梯，在电梯上升的片刻，她忽然回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咬了咬嘴唇。

她感觉，自从自己说出可以改变容貌之后，阿尔敏显然不太高兴，所以有点后悔，不管怎么想，对阿尔敏来说，这张脸是绝对不能随便改变的啊，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说可以改变，原本气氛那么好，一下都浪费了。

安妮胡思乱想着用电子验证卡打开门，打开客厅的灯，换上室内鞋，一边脱掉外套一边走向阿尼的房间。这条路她每天都在走，不需要摄取图像也能靠经验导航今天却格外的心神不定。她推开房间，客厅的灯光透过门洒落到房间里，光照亮了门扉，也勾出房间里物品的轮廓。和惊慌地看着她的瞳孔。

安妮在那一瞬间被眼前所见的状况震惊到无法思考，程序崩坏了一样，只能傻站在那里，勉强挪动脚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拼命地喘着气，惊慌地盯着自己看的女人。

除了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阿尼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晦涩，音节无法辨认，她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安妮抓起阿尼垂在身侧软绵绵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她的手指，阿尼的手在她手中抖了一下试图躲闪，但是没有足够的力气抽走。

“听得见我说话吗？不，听得懂吗？……听得懂的话就眨一下眼睛。”

阿尼迟疑着眨了眨眼。

安妮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爬上了她的四肢，像是要把她向下拽一般，令她寸步难行，令她无法完美执行自己的程序指令。

“能听得懂那就最好不过了……初次见面，阿尼，我是负责照顾你的护理机器人。不要太惊慌，你只是生病了……时间稍微有点长。阿尔敏马上就会回来，我们会预约医生，让医生来和你详细解释这一切，好吗？”

但是那些出了故障一般的感受只是幻觉，实际上，她只是温柔地，开始尝试安抚处于惊慌中的阿尼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她提起阿尔敏的名字，阿尼在她平静的声音里逐渐冷静下来，放松收缩着的瞳孔，颤抖着长出一口气。不知道身体有哪里疼痛，或者只是身体不便带来的苦闷惶恐，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溢出滑落，洇湿了鬓角后消失不见。

在冬天到来之前，阿尼苏醒了。

停滞的世界开始重新流动，同时宣告了另一个刚刚开始的世界即将粉碎的宣言。